清制,州县新官到任后应在两个月内办理仓库、钱粮、驿站、刑命等交接手续,称为州县交代或交盘。自接任官到任之日算起,旧任官以20日为限造册移交,接任官限四40日内查核,并造办钱粮交代文册,与双方结状一起禀详藩司,由藩司查核造册,转详督、抚,咨送户部。若州县交代迟延,由督、抚查明迟延责任人,分别咨报参处,另行勒限交代。其中,藩司是州县交代的职能部门,主管州县交代册结的审核工作;总督、巡抚主掌监督、咨部与参奏之权。甘肃碾伯县新任姚长龄与旧任杜世勋间的交代风波,生动地再现了省友在省城对州县交代的处理过程。
光绪六年(1880)底,碾伯知县杜世勋署任年满,由新补知州姚长龄接署。按规定,杜、姚两任应在两个月内完成所有交代事宜,向藩司禀递交代册结。光绪七年(1881)二月上旬,碾伯钱粮交代册送达藩司。宋树森随即赴藩司主管书房,托请书吏办理。该管书吏随即详细指出交代册中所有不妥和错讹之处:其一,碾伯虽距省路远,亦不至于投递20天方才到司,暗示碾伯交代迟延,倒填了日期。其二,前任杜世勋尚欠千余两草价与千余石之粮食,均未列入交代册中。草价一项,杜世勋在任时不解交,卸任时又不交代新任。短交粮食一项只有六七百石,亦与案不符。其三,交代册中仅言自行就近解交,与案例不符。司书表示一定要驳回该交代册,令其解交清楚后,再重新造报、递呈交代册结。宋树森显然明白此中关节,当即托司书札令前任杜世勋将所欠之项如数交出,再由姚令重新更造交代册。
宋树森还没来得及禀知碾伯县令姚长龄,又接奉姚令正月二十八日所签发的谕示。姚长龄具体如何指示,禀稿中没有细述,不过从后面的行文大概可以推测是要蒙混具结。宋树森再次赴司托请房书办理此事。司房书吏还是坚持先驳回文册,由碾伯县重新更造递呈,并索求丰厚的润笔规费。宋树森提醒姚长龄,司驳文册大概于二月十五日前后发出。
如此处理,姚长龄并不满意,册结往返重造,势必将耽延时日,这样就有违越交代例限而被参处罚的危险,故而希望以多许笔资的办法,请藩司房书不要驳回重造。宋树森接到姚长龄于二月十五日签发的手谕后,立即赴司房与本管书吏商议,自言“执谕苦告,多许笔资,援案勿驳”。房书称“此案乃系藩宪亲笔批驳,并非幕友议批”,况且已经饬令西宁府监督解交,事已至此,很难再有回旋余地。宋树森看批驳交代册已成定局,就转告姚长龄待司中批文发出后,再同本管书吏商量后续事宜。
按照光绪六年新定交代章程,若此次交代不清,前任杜世勋不仅不能署任他缺,而且也不能接委别项差使。杜世勋此时同样十分着急。二月二十五日,他悄悄抵达省城兰州,开始托人在藩司运作,企图以自己名下东乐县应领旧款扣抵碾伯欠项。考虑到被批允的可能性不大,杜世勋打算亲自出面请求布政使李慎帮助。在宋树森看来,杜世勋此举胜算不大,只因杜在碾伯任上应领款项1500两已逐股领清,而欠解银1200多两却分毫未完。况且杜世勋在藩司所有未领款项仅有200余两,以之抵还欠项,可谓杯水车薪。此时恰值户部严催碾伯前任黄廷钟交清所欠款项500余两,藩宪李慎便将杜、姚二任记过,驳回碾伯交代文册,命令重新更造。尽管宋树森愿意多许笔资,但司中书吏执意如初。宋树森只好禀请姚长龄亲赴西宁恳求道员和知府从中斡旋,自己也会在省城积极运作。
二月三十日,碾伯县汪六爷抵达省城。宋、汪二人议定,专托藩司幕友刘峄山帮办此案。此时恰逢布政使李慎寿辰,两人置送了头等寿烛、南酒、四肘庆腿、万子寿炮、海参鱼翅等寿礼。结果“各礼俱璧”,“惟收门包廿四两,随封二两四钱,小费钱三千文”。
三月初二日碾伯县吴席珍师爷又抵达省城,带来银50两,还有碾伯县姚令的谕示。宋、汪商议,立即兑银30两,以交代笔费名义送给藩司主管书吏,承诺待全案办结后会另行奉送余银30两。然而,房友此时却拒绝收受这笔规费,理由如下:
此案交代颇有错误,鼎力周全,设法婉转,尚无头绪。杜令银两又无着落,若再挑剔,必受其害。无论如何设法,总要杜令交清方能无虞。书等同气连枝,交情甚厚,实非争论规费,又非捏词欺哄。现在催申杜令赶紧解交银两,又闻以旧抵新,尤无实底。公令森严,分文真不敢受,容俟办有头绪,再作商议。衣食砚田,曷敢推辞,坚意不收。惟有竭力尽心,婉为遮护,俟案就绪,再讨赏赐,旧规之外,加赔(倍)争讨,不惟书等祗领诚服,既我大老爷格外加增亦悦服也。
房书的意思是,并不是他们在计较规费多少而有意批驳此案,实因杜世勋应解银两尚无着落。在交代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如果代为操作,最终反受其害。宋、汪二人以规费进行运作的想法落空。
杜世勋进省数日,除请谈定三向藩司书吏商请以旧抵新外,再无进一步举动。宋树森深恐杜令逃脱干系,就请中间人谈定三代为催促数次,但杜世勋却是置若罔闻。宋树森遂将请人代催杜令而不果一事告诉藩司书吏,司友也认为杜令是“应领之款,扫数全领,应解之项,分厘不解,祸心包藏,陷害新任”。宋树森遂请司友具稿请示上宪,批饬道、府,分头札催杜令照数解清欠款。三月初七日宋树森在给姚长龄禀信中说,札文已经下发,应当已经到达西宁。
为答谢司书的协助,加快交代办理进度,宋树森特意宴请藩司主管书吏,拜托他们务必从中斡旋。藩司主管书吏此时方才允诺“鼎力护庇,援案挑剔,分札催解,相机设法,清结交代,护免受累”。当然,本管书吏提出索要交代规费的同时,也要求碾伯县结清旧欠藩司饭食、字工、纸张等银30余两。宋树森立即应承下来。随后,宋树森从吴席珍师爷带来的50两银中兑出30两,作为交代润笔费用,交给司房书吏,并承诺等全案办结后会加倍奉送规费。
藩司书吏没有食言,很快就将全部55本钱粮交代册驳回。宋树森告诉姚长龄“此次交代已被其害,驳诘记过,托累非轻”,接到驳册后一定要“逐款禀揭,切勿仍前护庇,几负重累”,建议姚长龄请求西宁道从中协助,抓紧时间更造交代册结,等事竣后派专人递送省城,再行商量办理。
接下来宋树森要运作碾伯交代展限。按照定例,新任州县当在接任后40天内咨报户部展限。此时姚长龄已接任半年,若据实由省中咨部请求展限,户部势必照驳不准。为此,宋树森向司中书吏支付8两使费,请他们通融办理。五月初三日藩宪李慎批准了碾伯的展限文件,随即转到总督那里,再由总督咨文户部。宋树森叮嘱姚长龄让书吏赶紧把交代册造办好递送到省,同时还要准备好20余本空印册,以便司房书吏及时替换更正交代册中的不当之处。
就在碾伯因钱粮交代展限而暂获喘息之时,姚长龄又接到藩宪催促前任解交所欠税课、草价的札文,因此立即给宋树森发信质问缘由。宋树森接信后,颇为惊骇,马上赶往司房问询。主管书吏均称不知此事,且他们并未行文催办,现在交代展限刚刚办好,只待交代册更造后递呈到案,即可办理。宋树森多方打听后,始知是前任杜世勋因欠交草价,此时被逼迫交清,心怀不满,遂“抱忿播弄藩司兵房捡案求疵,藉催草价,笼通申催,澈(彻)底根究”。宋树森告诉姚令“责在何人,望祈暂搁,不碍于事”,请他安心赶造交代册递省,以免夜长梦多。
七月初八日,前任杜世勋终于交清所有欠项,碾伯钱粮交代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大概七月中下旬,碾伯新造钱粮册递送到省。藩司兵房草价、杂料、课程与户房之钱粮科书吏核查文册,核正了册中错误之处,并重新加以抄录抽换,宋树森从中代为支付司书核正文册时所产生的笔费。交代册结更正后,需要重新誊抄。宋树森就将抄写工作包给本房的小先生,并支付了相应字工银。后面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向课程科及交代书吏支付规费,以便书吏尽早将册结转呈上宪审批。
八月初八日经过核正后的交代册结由司详院,宋树森依照惯例,分别向院房书吏付银20两,给先生核册银4两。院房书吏当即出报交代咨文。八月二十六日宋树森向姚长龄禀报钱粮交代已经办妥咨部,所需规费均已全部给清,同时将改换底册2本递呈姚长龄查阅存档。所有钱粮交代程序至此终于完结。
碾伯钱粮交代风波,实因旧任杜世勋有应解欠项不还,卸任交代时又不将此款列入交代,只以就近解交含糊具词,而新任姚长龄“忠厚过甚,又系初任,易于朦蔽,愚弄出结”。当藩司查出碾伯钱粮交代问题时,新任姚令怕违越交代例限,委托省友宋树森在藩司运作,希望不要将交代册驳回重新更造。而此时正当清廷严肃交代纲纪之时,藩宪李慎又系由陕西延榆绥道初署布政使,办事小心翼翼,坚持杜世勋解清欠款后方能办理交代事宜。宋树森运作的主题不再是如何含糊具结,而是请求藩司书吏札文杜世勋及早解清欠款,办理交代展限,并支付规费,使司、院书吏及时将钱粮交代册禀详上宪,咨报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