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云:明清时期衍圣公治下的四大祭祀性书院】
摘要:历史上书院的功能,一般来说就是以祭祀、藏书、讲学三大事业为主,而祭祀,又是古代书院的头等重要活动,这是与书院本身相始终的。《礼记·文王世子》云:“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实际上,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孔庙祀位的最后底定,也恰恰正源自于宋代朱子在当时新考亭书院的大胆改进。作为天下礼乐之宗的衍圣公府,在历史上曾有着尼山、洙泗、圣泽和中庸四大书院,单就其功能和性质来看,其设置之初,虽然也均设有学舍讲堂,聚徒讲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只有祭祀而逐渐失去了讲学的功能,成了典型的祭祀性书院或纪念性书院,这是其与其他书院的显著不同之处。
关键词:书院 祭祀 衍圣公府 礼仪
书院,作为中国所独有的教育机构和文化研究场所,其出现于唐代,兴盛于宋元,历明清二代广布天下,至清末,随着清廷将全国书院改为学堂的诏令而告终,存续时间达一千二百余年。就历史来看,隋唐时期实行的科举制,改变了汉代的“征辟”、“乡举里选”和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官方通过考试从知识分子中选拔人才,正是在此历史背景下,书院因之应运而生。书院从一开始即肇源于官民二途,使其同时拥有了民办和官办的传统。宋元以后,书院大为兴盛,这也成为历史上中国教育殊为发达的一个时期,对于推动中国古代教育和学术思想的发展,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尤其宋代以后,书院甚至成为中国教育发展的中坚力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所以钱宾四先生也说:“故言宋学精神,厥有两端:一曰革新政令,二曰创通经义,而精神之所寄则在书院。”(《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引论·两宋学术》)
历史上书院的功能,一般来说就是以祭祀、藏书、讲学三大事业为主,而祭祀,又是古代书院的头等重要活动,这是与书院本身相始终的。《礼记·文王世子》云:“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实际上,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孔庙祀位的最后底定,也恰恰正源自于宋代朱子在当时新考亭书院的大胆改进,后来又据此撰成《绍熙州县释奠仪图》,遂成后世制度。这个改进细节,详细的记录在《朱子语类》卷九十中。而作为天下礼乐之宗的衍圣公府,在历史上曾有着尼山、洙泗、圣泽和中庸四大书院,单就其功能和性质来看,其设置之初,虽然也均设有学舍讲堂,聚徒讲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只有祭祀而逐渐失去了讲学的功能,成了典型的祭祀性书院或纪念性书院,这是其与其他书院的显著不同之处。
尼山书院:尼山乃孔子发祥之地,后周太祖郭威显德年间,始创尼山孔庙,奉祀孔子及儒门贤哲。至北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后来的首位衍圣公、孔子第四十六代孙孔宗愿又始即庙为学,立学舍、置祭田,这是尼山书院建置的最早历史记录,也奠定了其庙学合一的基础。但此时聚徒讲学、延师教授的具体情况,囿于史料阙如,不可得知。在史料中所能见到的正式以尼山书院名义开展的活动,要迟至元顺帝至元三年(1337)尼山书院的正式复建完成,并由彭璠出任山长。《阙里文献考》收录的元儒虞集《尼山创建书院记》记载到,当时的尼山书院建成后,“学宫在庙之西,仿国子监制也”,“置弟子员,以凡民之子弟俊秀者充之,皆复其身役。”根据虞集的记述来看,复建后的尼山书院,是一个独立的四合院结构,与今天几无二致,但书院的生徒情况,培养孔庙乐舞生则应该是其一个重要内容。尼山书院自彭璠出任首任山长后,又有数位异姓硕儒出任此职,后来则变成由衍圣公保举孔氏族人、再经朝廷批准后担任此职。明武宗正德二年(1507),改称国子监学录,秩从九品。清顺治九年(1652),吏部复准由衍圣公咨送弟侄辈替补。乾隆元年(1736),改为正八品。
洙泗书院:《阙里文献考》记载到:“考书院,乃孔子故讲堂也,旧亦名学堂,汉时诸弟子房舍、井瓮犹存。建武五年,光武帝击破董宪于昌虑,还,过鲁,坐孔子讲堂,顾指子路室谓左右曰:‘此吾太仆之室也。’其后学废遗址存焉。”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讲学于洙泗之间,絃诵不绝。洙泗书院旧址,传说即原为孔子讲堂。元顺帝至元三年(1337),孔子五十五代孙、曲阜县尹孔克钦倡议在讲堂旧址创建书院。设大成殿及两庑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并设讲堂三间。和尼山的庙学一体所不同,洙泗书院是明显的庙学合一格局。明武宗正德二年(1507),经六十二代衍圣公孔闻韶奏请,诏改尼山、洙泗两书院山长为学录,秩视国子监,称国子监学录。
圣泽书院:孔子宰中都,制礼仪,创孔堂,行教化,养生送死,“行之一年,而西方诸侯则焉”。孔子在古中都政暇之余与弟子讲学授业,其讲习之所谓之孔堂,这是后世圣泽书院的来历。圣泽书院始建于北魏孝明帝孝昌元年(525),根据史料记载,圣泽书院在唐代时,曾有吴道子所画的孔子像和颜子像于其中,又有颜真卿所写的夫子庙堂记。其原址位于今汶上县次丘镇湖口一带,元世祖至元三十年(1293),东平教授马栎菴得地十二亩构建厅堂,藏书千余卷,讲诵生徒于其间。明世宗嘉靖二年(1523),为避水患,山东巡抚陈凤梧令移建书院于县城中,改名为复古书院。明神宗万历十二年(1584),经过重修后,又改回圣泽书院的原名。迁建后的圣泽书院建筑结构和洙泗书院相类,为庙学合一之制,但其庙祀中,却仅有颜曾配享,而没有子思子和孟子。入清后,衍圣公府数次对圣泽书院进行了修葺,修建讲堂,增广学舍,兖州道台更增设考棚于此,属于圣泽书院的鼎盛时期。衍圣公的属官有太常寺博士一员,专奉圣泽书院祀,以衍圣公第三子承袭。但其始设年代,连精于考据的孔继汾也记载说“未审建置之始”,根据史料来分析,当不迟于明代末期。
中庸书院:原称中庸精舍,位于邹县城外东南隅,古曝书台之东,世传孟母三迁之地,思、孟传道之所。书院创建于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据当时的孔颜孟三氏学教授张䇓所撰的《中庸精舍记》所载,时任邹县县尹司居敬为崇儒重道,启迪后学,遵从人心所向,恢复了孟子故宅,重建了子思讲堂,在子思讲堂旧址又兴建了中庸精舍,塑子思子像以供祭祀,而以孟子配享。大德元年(1302),中庸精舍改称中庸书院,元仁宗延祐二年(1315)中庸书院又改称子思书院。元顺帝至正三年(1344),书院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将原来的子思讲堂、中庸精舍与新建的子思子祠进行了分离,使书院格局变为庙学一体。改建后的书院则以“正堂为将所,翼东西厢为左右斋,以故讲堂洎两斋馆校宫,大集弟子释奠肄业其中”。(元人潘迪《子思书院新庙之记》)子思子祠,是述圣子思子唯一的专祠,这对明清两代帝王也颇为重视。《明史·儒林列传》载:“正德三年,以尼山、洙泗二书院及邹县子思子庙各有祀事,(衍圣公孔闻韶)奏请弟闻礼主之。帝授闻礼五经博士,主子思子祀事,世以衍圣公弟为之。两书院各设学录一人,荐族之贤者充焉。”自此以后,中庸书院的庙祀,均由衍圣公次子承袭,且兼任书院山长,每随一代衍圣公更相递授,若衍圣公独子则兼祧之。
就历史情况来看,孔氏的这四大书院,均曾设有山长和学田,学田是其学产的主要来源,并接受社会的捐缗。学田用来出租,以收取田租,社会捐缗则存放于商行商铺,以收取利息,用这两项收入以供书院经费之用。书院的组织结构,属于标准的官办性质,并带有鲜明的孔氏色彩,圣泽、中庸两书院由太常寺博士、翰林院五经博士主持,尼山、洙泗两书院则由国子监学录主持。四书院在创设之初,也均有广聚生徒、延师讲授的记录,只是由于其特殊的孔氏色彩,后来逐渐变成了以祭祀为主。
作为孔氏祖庭曲阜孔庙祭祀体系的重要组成,四书院的祭祀,根据《阙里文献考》的记载来看又有着时间的不同:尼山庙祭的祭期为每年孔子生日、忌日、及清明前三日,圣泽书院和洙泗书院的祭期则为每年春秋二仲丁日,“各以其书院之博士、学录主祭,仪注、祭品悉如大成殿释奠之仪”。中庸书院则以每年春秋二上丁日祭祀,但因其供奉的是子思子,故其庙祀级别较祖庙笾豆各十为低,为笾豆各八,礼行二跪六叩。四书院各自的祝文固定格式则为:
尼山书院祝文:“维祖坤灵毓粹,尼阜降祥,笃生我祖,扶植纲常。万世永赖,子孙其昌。兹遇(远/诞)辰,谨以牲帛醴齐,粢盛庶品,式陈明荐。以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三世祖、亚圣孟子配。尚飨。”
洙泗书院祝文:“维祖圣毓尼防,教开洙泗,六经阐道,万世为师。兹惟仲(春/秋),谨以牲帛醴齐,粢盛庶品,式陈明荐。以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三世祖、亚圣孟子配。尚飨。”
圣泽书院祝文:“维祖大行有兆,出宰中都,治惟一年,泽留万世。兹惟仲(春/秋),谨以牲帛醴齐,粢盛庶品,式陈明荐。以复圣颜子、宗圣曾子配。尚飨。”
中庸书院祝文:“维祖道统传家,师曾启孟,述作《中庸》,垂教千古。兹惟仲(春/秋),谨以牲帛醴齐,粢盛庶品,式陈明荐。以亚圣孟子配。尚飨。”
实际上,历史上衍圣公府治下的书院,远不止这四处,据《孔府档案》的记载,衍圣公府所属的书院共有二十四所,分布在五省十九州县。只不过这些书院,因其主持者不如这四处书院是由中央政府册命、和比例国子监制度而著名而已。但其共同之处,则均为孔子圣迹或孔门弟子所行之处的纪念性书院,也皆以祭祀为主,延师教授生徒为辅。昔孔子泗上弦歌,洙泗设教,首开人类平民教育之先河。阙里为礼乐之宗,在历史上,作为孔子嫡裔的孔氏大宗主衍圣公治下的这些书院,既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官办书院,又不同于其他私人书院,而其祭祀,也成为曲阜孔庙祀典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其在历史的渐浸渐变之间,却逐渐失去了书院讲学的这一基本功能,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对此,孔子六十九代孙、清代著名经学家孔继汾也不无质疑的说:“书院者,本为春秋讲学而设也。今庙祀虽肃,而弦诵之声无闻,戾厥旨矣。”(《阙里文献考·卷十三》)孔继汾所说的情况,实则有着其深刻的历史原因:由于书院的批评时政,遂遭当道之忌,明代中后期,明世宗、张居正曾毁书院,而尤其是东林书院事件之后,魏忠贤更是尽毁天下书院,书院乃遭大没落。入清后,继续抑制书院,清世宗雍正十一年(1733),虽正式明令各省复建书院,但其不分官立私立均受政府监督的制度,终致不复宋元时期书院讲学之自由。衍圣公府治下的这四大书院讲学之废,也正是在此历史背景下的变迁。
书院,作为深深根植于中国历史文化的产物,对中国文明的进程起到了巨大的历史贡献。而书院的祭祀,对今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榜样教育和德育教育的有效途径,以此对求学者进行伦理道德、行为方式及治学态度等方面的教育,从而体悟生命涵咏之路。今日儒学复兴方兴未艾,文明有待重塑,有识之士更早已发出重建书院的呼吁,继承和弘扬传统中国书院精神,士大夫留意斯文,则应是首要的任务。
原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阙里书院2018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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