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陈斐访问戴逸先生时,戴逸先生在他的“借来斋”书房说过:“清史是我生命之安宅,我毕生的精力贡献给了清史。”
我1978年底进入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从助教、讲师、副教授,直到教授,逐步成长。1980年前后,目睹了“六五社科规划”中修清史遇到的难题和挫折。1998年开始,又参与了社会科学界酝酿编修《清史》的各种讨论。自此陪侍在戴逸先生左右20年,对戴逸先生这句名言,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
2018年盛夏,依旧是这间很不起眼的小屋子,张自忠路3号,原段祺瑞执政府的院内西小院平房里,酷暑高温下,我和戴逸先生聊起近期工作,先生怀着对大型《清史》即将杀青的喜悦,和我聊起过去二三十年间的往事。
21世纪修清史,从酝酿到启动,再到即将完工,将近20年,其间,艰难攻关,循序渐进,一切又似乎顺理成章。然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呼吁纂修清史,苦苦追寻半个世纪之久,了解其中甘苦的,唯有戴逸先生。
戴逸先生今年92岁高龄,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其实,论起来戴逸先生是我的师爷,我进入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拜马汝珩老师为师,从事清代边疆民族史研究,马汝珩老师是戴逸先生的学生。之后我又拜李文海老师为师,学习清史,李文海老师也是戴逸先生的弟子。1992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险些离开清史研究所,调往中国社会科学院边疆研究中心。记得那年秋天,李文海老师找我谈话,他说,戴逸先生委托我和你谈谈,听说你想调往社科院边疆研究中心,还是留下来吧,协助戴逸先生编纂清史。
其实,当时的我并不了解编修清史的意义,李文海老师是人民大学的党委书记,他的话肯定不会错,时隔一年,我担任清史研究所所长,清史纂修也开始提上日程。
1993—1998年,清史研究所出版学术成果丰硕,完成《清通鉴》22卷、《清史编年》12卷、《清代人物传稿》6卷、《18世纪的中国与世界》9卷。1998年,教育部启动“研究基地”计划,清史研究所被列为第一批“基地名单”。1999年,作为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的清史研究所讨论科研规划,学术委员会出现了不同意见,那时清史研究所学术委员会13人,人民大学在职教师只有戴逸、李文海、郭成康、成崇德4人,其他7人是各高校、科研单位的专家(为龚书铎、王晓秋、马大正、朱诚如、邹爱莲、张晋藩、冯尔康)。
学术委员会整整讨论了一天,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以现在清史研究所教师为主,在教育部立重大课题——“编修清史”;另一种意见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应该报国务院,启动“国家修史”重大项目。那天的争论异常激烈,我是那个教育部立项派,不敢相信国家修史的可行性,而戴逸先生则是国家立项修史派,他苦口婆心,详细讲述了从民国初年一代一代人为修第二十五史所付出的艰辛,说明今天启动国家修史的意义。
那天中午午休时,戴逸先生专门找我谈话,劝我慎重处理立项事宜,眼光要远一些,抓住时机,放手一搏。
从戴逸先生的发言中,大家知道了启动清史纂修之意义。国家为清史纂修曾多次讨论,等待时机。周恩来总理曾委托吴晗考虑制定纂修《清史》的规划;又责成中共中央宣传部周扬筹备此项工作。毛泽东、董必武都考虑过国家修史之事。中宣部部长会议,曾决定设立清史编纂委员会,作为纂修《清史》的领导机构,1965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成立清史研究所,任命戴逸为所长,李文海为副所长,作为纂修《清史》的执行机构。屡次筹划,又屡次搁置。
下午,大家统一了意见,准备按照戴逸先生的意见,向国家申报纂修清史方案。
2000年12月,戴逸先生接受《瞭望》杂志社记者采访时,提出“纂修《清史》,此其时也”(《瞭望》2001年第8期)。2001年3月,李文海、王晓秋分别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会议上提交“纂修《清史》正当时”的提案(《光明日报》2001年3月7日)。
2001年3月,人民大学召开有数十人参加的编修清史论证会,大家一致呼吁启动清史纂修,建议戴逸先生为首席专家,主持修史工程。
4月5日,清明时节,细雨纷纷,人民大学又邀请季羡林、任继愈、王锺翰、朱家溍等十多位老专家共商纂修清史大事,那年季羡林先生90岁,王锺翰先生88岁,朱家先生87岁,任继愈先生85岁,一代大学者拄杖莅临人民大学逸夫会议中心,与戴逸先生畅谈修史大事。
季羡林先生辛亥年出生,他第一个发言说:“纂修清史这项工作非常有意义,如果我们今天不完成这工作,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后世子孙。我们中国几千年以来,她的历史完全具备,在世界上第一份,如果到了我们大家这儿中断了修史的传统,那是不可以的;可是已经九十年了,辛亥革命到今年整整九十年,都没有完成。所以我们必须完成,义不容辞,没别的话说。”
清史学界泰斗王锺翰先生缓缓道来:“我认为修史可行。现代的手段不像过去,改稿子是很容易的事。现在的资料条件也很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案一千万件,其中满文二百万件,占五分之一。军机处录副档从雍正年间起一直到光绪年间没有断过。档案的整理,包括台湾所出的《宫中档》等等,成绩很大,条件跟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过去对少数民族不重视,现在出了专门研究中国少数民族的丛书,上百种。”
四老中任继愈先生最年轻,当时也已经85岁了,他进行长篇论述后,概括说:“这个工作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前期工程做得很多、很好,《清通鉴》就是很成功的著作,也是我们前期工作的一部分。清代人物传记也做了很多。把这个算进去,我们的开工不是从今天开始,早已经做了很多。这是一个很好的条件。”四老畅所欲言,支持纂修清史,会议气氛热情洋溢,其间还形成了联名向中央上书的倡议。
第二日,在濛濛的细雨中,郭成康、成崇德骑自行车分别到季羡林、任继愈、王锺翰、朱家溍、龚书铎、王晓秋、马大正、朱诚如的工作单位和家里,请先生们签名。第三日(4月7日),将13人签名建议书交故宫博物院朱诚如院长上报中央。这13人是:季羡林、任继愈、王锺翰、朱家、戴逸、龚书铎、李文海、蔡美彪、王晓秋、马大正、朱诚如、郭成康、成崇德。
4月6日,《光明日报》刊载文章,报道中国人民大学戴逸、李文海等邀请专家召开会议,一致呼吁尽快启动纂修清史的工程(《光明日报》2001年4月6日)。
7月,国务院召开若干部委会议,论证清史纂修的可行性和选定项目主持人。大多数部委提议由戴逸担任项目总主持人,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金冲及先生说:“戴逸讲话声音宏亮、思维敏捷、精神矍铄,身体不错,应该胜任清史编纂委员会主任。”教育部部长袁贵仁也说:“纂修清史要有编纂委员会主任,戴逸教授是无可替代的,75岁是没有问题的。”金冲及先生还说:“修清史是戴逸教授多年的愿望,从黑头发变成白头发,一直在呼吁纂修清史。”
2002年8月,在学术界的呼吁下,中共中央、国务院经过周密的调查和审慎的考虑,江泽民、朱镕基、胡锦涛、李岚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批示下,做出了启动清史纂修工程的重大决定。
昔者,黄帝将甲子分轻重而配成六十,号曰花甲子。戴逸先生前四十年奔走呼吁,后二十年呕心沥血工作,即将完成历史赋予这一代人的使命。
21世纪伊始,清史编纂杀青之际,戴逸先生更是小心翼翼,他说:“古语言,行百里者半九十,一件事快要成功的时候,一定要专心致志、竭尽全力,不能功亏一篑,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用心、耐心做好收尾工作,不辜负国家的委托与人民的希望”。
原创:成崇德 传记文学杂志社
本文刊于《传记文学》2018年第9期 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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