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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向下,注重细节——从新史料谈广东史研究的二三例
2019-01-05 13:59     (阅读: )

现在史学发展的其中一个趋向,是眼光向下,注重细节。做广东近代史的研究,除了要知道孙中山、知道胡汉民、知道朱执信、知道廖仲恺以外,一些尽管并非政界、文化界、外交界、军事界顶尖的人物,比如省政府里面的科长、或者是一个中学校长、甚至一些普通人士,他们当年是怎么过的,也很重要。因为这些人更代表万万千千的普通的中国人,更能让我们了解到当时的中国。

许多年前,邱捷教授在香港翻到《广东文献》里面一篇关于江孔殷的文章,当时就马上把这篇复印下来,并对《广东文献》留下了深刻印象。江孔殷是晚清民国年间广东的名人,翰林出身,在广东有很多关于他的口头传说,但是全国文史资料、广东文史资料、广州文史资料这类文献很少有关于江孔殷的记录,有些零散的记载也比较干巴巴的。没想到《广东文献》第6卷第1期唯独有一篇《江霞公太史轶事》,文章写得很生动。作者林光灏应该是从与江孔殷有交往的人口中听来的材料,亲耳所闻,才能写得那么实在、那么生动。里面记载的内容不仅与其他文献写的江孔殷高度一致,而且细节丰富。这对研究江孔殷这类地方名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最近,邱捷教授获悉《广东文献》做成了数据库,便兴致很高地进行了查阅。从中,他找到了很多有趣的研究信息,认为这一批迁台同乡会文献正是丰富历史细节、探讨两岸社会的“收藏极为丰富的宝库”。

1:陈融及其颙园

陈融是最早的同盟会员之一,在民国也担任过重要职务,与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关系密切,胡汉民的妻子陈淑子即是陈融的妹妹。

陈颙安先生遗像(时年八十)

但是,陈融毕竟没有胡汉民、廖仲恺知名度高,过了几十年以后要搜集他的材料就不很容易,尤其是些细节史料。陈融有一处园林,被称为颙园,是当日文人雅集之地。作为以近代广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史学工作者,邱捷教授很想弄明白这个颙园在什么地方(邱捷教授对陈融关注,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陈融是邱捷教授的曾祖舅公,长辈时会谈及)。他请教过多位广州地方志专家,谁都说不清颙园在何处,是怎么样的建筑。邱捷教授的长辈曾见过陈融,她也把颙园和陈融在广州德宣路的洋房大宅搞混了。后来在“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数据库”检索陈融,找到一篇关于陈融的文章,附了陈融的客人画的一幅颙园的图画——《颙园主客图》。

画中是平房,有很多参天大树,那么颙园肯定不在市中心,而在略为远离市区的地方,文中记载在越秀山脚下(余祖明《陈颙安先生读岭南人诗绝句简介》,《广州文献》第2卷第2期)。文章还说到抗战期间颙园就毁掉了,假如是洋房花园是毁不掉的,那么颙园应该就是平房,外面是园林。这个历史细节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但是假如写一本陈融的传记,这些细节就很有用,别的地方找不到。

2:史憬然及其墓

史憬然也是邱捷教授最近比较关注的历史人物,她是辛亥革命第二位著名烈士史坚如的妹妹。孙中山的重要助手陈少白曾经很爱慕史憬然,但是两个人后来没有结合,因为史憬然21岁(虚龄22岁)就病逝了。史憬然的墓在民国很有名,邱捷教授很小的时候就听长辈提起,但是关于这个墓的史料记载很少,广州文物普查也没有查到,邱捷教授起初还以为这个墓已经不存在了。幸好今年初有人发现了史憬然的墓,邱捷教授认为这是广州民国的名墓,应该尽快作为文物保护起来,但“民国名墓”之说必须有充分证据才有说服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邱捷教授找到了两项证据。第一项是台湾的几个版本的《国父年谱》都将史憬然的事迹、陈少白为史憬然营葬以及他写的一百多字的碑铭全文收录,这说明在国民党党史著述里面,史憬然以及她的墓很受重视。第二项是“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数据库”中仅《广东文献》就有5篇文章提到史憬然,其中2篇文章还全文收录了陈少白为史憬然墓写的一首几十字的长诗:

雄心脉脉,寒碑三尺,后死须眉,尔茔尔宅,国魂欲复。哲人不归。吾族所悲。异族所期。玉已含山。海难为水。蹇蹇此躬。悠悠知己。天苍兮地黄。春露兮秋霜。丑虏兮未灭。何以慰吾之国殇。生于一八八一年辛已。终于一九〇二年壬寅。共得年二十二。

——摘自余祖明  《陈少白先生之高风亮节》,《广东文献》1973 第1期。

可见,广东籍人士到了台湾以后,史憬然这位21岁就去世的女志士是维系他们乡愁的一个重要人物。

3:《大埔会刊》及方志编纂

邱捷教授的夫人是客家人,是大埔人。台湾的《大埔会刊》是在广东这些地方文献里面出版最早的一种,1964年就开始出版。邱捷教授表示:很可惜大埔编县志的时候没有参看《大埔会刊》。《大埔会刊》中有很多有关大埔人士在香港、台湾经营实业、商业等各种企业的材料,这些内容一般的史书不容易找,但如果要编一个好的方志,这类史料是可遇不可求的。因为这些文章的作者是亲历亲闻者,不是道听途说。作者本人或他的很多长辈就是经营实业,因此写出来的文章很实在。

大埔县现在虽然是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县,但是民国时期可是名人辈出,例如中山大学的首任校长邹鲁即是大埔人。

摘自张镜影《邹鲁先生传》

《广东文献》第1卷第3期

摘自邹生伟《邹鲁祖屋有“三奇”》

《大埔会刊》第38期

国民政府时期很多军政高官也都是大埔人(可参见陈以令《试论近百年来大埔杰出人物》,《大埔会刊》第20期等文),他们的下属、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故旧,对重大事件写出的回忆录,都是很重要的史料,很可能是其他史学著作中所找不着的。

小结: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的史学价值

1.为近代史研究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

广东是民主革命的策源地,孙中山与辛亥革命这些大问题、重大事件基本上是在广东发生,大量的革命运动也在广东进行。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里也有很多关于孙中山,还有他的战友陈少白、廖仲恺、朱执信、胡汉民等人的史料。当然,像孙中山这样的人物,在别的地方、别的途径也可以搜集到很多材料,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会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因为有很多细节是其他地方得来的文献没有写的。

但更重要是那些不是所谓“一等重要”的人,略微次一等的政治人物,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里就能找到很多细节史料,甚至是对研究这些人物的“雪中送炭”的重要史料。

2.以赴台同乡为研究中心

大陆赴台同乡留下的这批文献是在一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背景下形成的,很可能是一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文献。他们跟着国民党政权移到台湾,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原来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结果回不来了。对故乡的思念是他们日夜挥之不去的一种情结,他们靠同乡联谊走在一起,回顾当年在大陆的生活,共同寄托一种情感,形成一种凝聚力。同时也形成一种理念,即这种情感不仅自己要维持,朋友要沟通,还要告诉儿子们,让儿子也告诉孙子们。

因此,邱捷教授认为这类同乡会的文献,早期的可能更重要、更有价值。因为他们这种情结更鲜明地体现在每一篇文章、每一幅图画、每一张照片里面,而且他们有些甚至是辛亥革命的亲历亲闻者,至少也是民国各个阶段的亲历亲闻者,比如抗战、比如1930年代——所谓民国经济文化比较发展的时代。即便是他们带有某些偏见写出来的一些文字,背后都有真历史!都可以使我们对以往的民国、当年的台湾、甚至现在他们的后代,获得很多新的认知。

3.用史学专业训练考辩史实

至于史料的可信度这个问题,邱捷教授认为做历史的人主要看自己历史的专业训练如何。

既便是拿着看似可靠的史料,也不能说没有问题。比如说,能否找到一种没有疑问的家谱吗?恐怕很难找。档案大家都认为是最可靠、最可信,但最多只能说来源最可靠、最可信,其中的内容就不一定了。台湾大陆同乡会的刊物,作者很多都是普通人士,没有受过专业的史学训练,他们写出来的东西可能不一定全部符合史实,但是反映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怎么想就是一个重要的史实。作为史学工作者,拿到史料后,怎么用、怎么判别,就看史学专业训练的水平了。

所以,讲到如何利用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数据库,邱捷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你只要努力去查就是了”。只要有题目,用心去找,用心去想,不会找不到对你有用的东西。

(该文为李二苓采访邱捷的整理稿)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社科数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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