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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炳罡:“四书”与圣贤之道
2020-11-05 09:03 颜炳罡    (阅读: )

 

西元二零一八岁十月二十八日下午,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颜炳罡先生受邀,为我校组织的“2018年第四、五期山东省优秀传统文化骨干教师培训班”学员和部分在校本科生作题为“《四书》与圣贤之道”的精彩报告。报告中,颜先生介绍了“四书”的形成及其在中国文化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与意义,并结合朱熹和梁启超等先贤的相关论述,揭示“四书”的内容、特色,指示同学们研读“四书”的次第与途辙,告诫同学们要沉浸“四书”与儒家之道,身体力行,立志做君子圣贤。为求嘉言广布,经本刊主编特约、颜先生惠允,由编辑部同仁当场录音,而后整理、润饰,成此文稿,并经颜先生的最终审定。今将成稿刊于此,以飨同好。囿于录音效果、刊物栏目篇幅和整理者知识等因素所限,成稿对录音原文多有删削,但务求存其纲目,保其大义,特此说明。另,衷心感谢颜炳罡先生、周海生老师等对稿件整理的亲切指导与大力支持,感谢参与录音稿整理的赵玲梅、刘亚东、王月、赵性杰、刘亚奎、刘佳、杨雲荃等编辑同仁。

 

“四书”与圣贤之道

颜炳罡 孔子文化编辑部

“四书”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中国传统士大夫必读“四书”,所以中国几乎没有人不受四书的影响。“四书”对于中国人的意义,犹如《金刚经》之于佛教徒,《古兰经》之于伊斯兰教徒,犹如《旧约》《新约》之于基督教徒的意义。两千多年,“四书”通过教育、官吏选拔等制度性设计对中国的政治、经济、家庭管理、国家管理、文化管理等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广泛而深入的影响,“四书”蕴藏中国人价值观,是中国人衡量是非善恶的定盘星,是中国人人生指针和方向盘。时至今日,我认为作为中国人,人人还需要读“四书”。

一、“四书”与中国文化

我们一般所说的“四书”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这是朱子的排序法。本来这四部书都是各自独立的,《大学》和《中庸》原为《小戴礼记》中的两篇,它们在“四书”形成之前已经受到关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戴颙和梁武帝曾经为《中庸》作注释;北宋司马光作《大学中庸广义》,把这两部书放在一起,接着二程兄弟进一步对《大学》进行了特别地编排;直到南宋初期,朱熹在程氏兄弟的基础上著《四书章句集注》。

“四书”不是凭空产生的,“四书”成书于春秋战国时期。春秋战国之前,中国文化的代表为“六经”,说“六经”是前孔子时代中华文化的集结也不为过。“六经”都与孔子有关系,比较普通的说法是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著《春秋》”。孔子对“六经”进行删、削、整理,作为教授学生的教材,通过他的学生把“六经”传承下来。有学者说,孔子,中国文化之中心也,孔子前2500年的中国文化都收在孔子那里,孔子后2500年的中国文化都由孔子所开辟。我们今天说的儒家典籍,最具经典性的是“四书五经”。追本溯源,中国文化的根在哪里或者说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在哪里?“五经”就是中国文化的源头,是先秦诸子的源头,同样也是“四书”的源头。“四书”的出现和成立,最大的意义是确立儒家正宗和嫡传,也就是确立了我们今天所说的孔孟之道。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八家齐头并进,谁代表了正宗的儒学?谁代表了孔子的义理方向和价值观念?“四书”确立了孔子的义理方向及其思想的本质。

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代表了中国文化里的“道”,道就是核心价值观,道之相续就是道统。在孔子之前,所有传承道统的人物都是政治人物,孔子之后道统人物不再是政治人物。换言之,前孔子时代,“道”或“政”的代表人物是一而非二,因而政统即道统,道统即政统,用我们今天的说法即政治领袖和精神领袖是合一的。孔子有圣王之德,但无圣王之位,是圣人不得势者也。主观上说,这是孔子的不幸;客观上讲,将政道与治道,政统与道统分离,反而成就了中国文化发展中的大幸!政治领袖代表“政统”,政治领袖具有社会地位,具有权势;孔子则代表“道”,代表了一套价值观,道与政分开了。孔子虽具有“圣王之德”,但却没有获得“天子之位”,甚至孔子一心想做周公,成为周公式的人物。遗憾的是,孔子连周公政治地位也没有得到。一生颠颠簸簸,周游列国,甚至“累累若丧家之犬”,这是孔子个人命运的不幸,但他个人的不幸,何尝不是中华民族万世之大幸!

二、研读“四书”之次第

南宋以后,“四书”之名才得以成立,把四部书称为“四书”的第一人当然是朱熹。朱熹把《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合在一起,著《四书章句集注》,这是“四书”之名最早的来由。在朱熹看来,“四书”之间不是孤立、互不联系的拼凑,而是一个完整的逻辑体系。他告诉人们,要先读《大学》,再读《论语》,再读《孟子》,最后读《中庸》,这一读法可以一层一层地深入、递进。为什么《中庸》放在最后?因为《中庸》最难理解。后来,人们为了印刷的方便,往往将《大学》《中庸》印为一册,《论语》印为一册,《孟子》印为一册,“四书”排序为《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按照时间产生顺序说,《论语》产生最早;如果《大学》与曾子相关,《大学》应该是第二;如果曾子真的教过子思,那么《中庸》应该排第三;如果孟子是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孟子》产生更晚,应该放最后。这样“四书”的次第即《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大学》言简意赅,总共不到一千七百多字,《孟子》三万七千多字,《论语》一万一千多字。《中庸》和《大学》加起来都没有一部《论语》多,把《大学》、《中庸》编成一起,把《论语》编成一块,把《孟子》编成一块。我认为朱子的编撰不是按时间的,也不是为了刊行方便,而是思想的、义理的,朱子将“四书”看作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和理论体系。

朱熹不仅把“四书”放在一起,而且他对“四书”有独特的理解。他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读“四书”,怎么样读“四书”。《朱子语类》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读书,且从易晓易解处去读。如大学、中庸、语、孟四书,道理粲然。人只是不去看。若理会得此四书,何书不可读!何理不可究!何事不可处!

朱熹告诉我们读书要循序渐进,不要从那些非常玄乎的、晦涩艰深的地方入手,要从比较容易理解的地方读起。在朱熹看来,“四书”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四书”的道理就是我们人生的常情常理,非常清楚明白。“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在孔子那个时代这就是大白话。“四书”给中国人的是人生的方向盘,是核心价值观,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四书给中国人的是正能量,它指示我们的人生的坦途,是光明大道。

怎样读“四书”呢?朱熹说过,“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大学》给中国人提供的是一个修齐治平的逻辑框架。“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论语》是《大学》的根,是儒家文化的根。《大学》所讲的“三纲领八条目”不过是《论语》中孔子所讲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具体化,也就是“内圣外王”之道的具体化、层次化、规范化。“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孟子》是仿《论语》而作。我们在座的都读过荀子的《劝学》,《劝学》就是在讲如何学习,怎样学习,学习目标是什么。因为《论语》的第一篇是《学而》,把开篇的前两个字作为全篇的篇名,所以《荀子》一书编写者仿照它,把《劝学》放在第一篇。孟子是孔子的“铁杆粉丝”,他一辈子的理想就是做一个与孔子一样的人。《孟子》是对孔子思想的发挥,是《论语》的传承与发扬。“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中庸》代表儒家的哲学原则,是天人性命之学,是诚明明诚之学。朱子说:“《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

在中国传统社会,读书人没有不读“四书”的。当今之世,有多少读书人完整地读过四书?当今之世,许多人活得很任性,不少人充斥着暴戾之气,无所不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这就与不少人的人生失去方向盘有关。在今天的时代,我们每一位同学乃至每一个人应该翻一翻“四书”,因为这是中国人最基本的书籍。我们今天高校通识课,有电影欣赏,有戏曲国粹,有诗歌鉴赏等等,但这些仍然是一技之长,不是培养人格的通识课程。我理解的通识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大的公约道理,或者说不懂得这些道理人就没有自觉,不知什么是人,如何为人。人不能不懂仁义,不能不通人道,仁义和人道就在“四书”里面。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由儒释道组成,什么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根?什么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主体?是儒家!儒家是主体,佛、道是两翼,其他之学是爪牙,是羽毛,是肌肉。司马光给宋神宗的奏疏说:“臣闻国之政治在于审官,官之得人在于选士,士之向道在于立教,教之归正在于择术……今之举人,发口秉笔,先论性命,乃至流荡忘返,遂入老庄,纵虚无之谈,骋荒唐之词,以此欺惑考官,猎取名第。禄利所在,众心所趋,如水赴壑,不可禁遏。彼老庄弃仁义而绝礼学,非尧舜而薄周孔,死生不以为忧,存亡不以为患,乃匹夫独行之私言,非国家教人之正术也。”佛道老庄只可以作为个人信仰,个人爱好,要全国人民都去学道教、学佛教是不可以的。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都去信仰《论语》之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全国乃至全世界人民都去信仰《老子》或《金刚经》之道就有问题。因为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都成为君子、成为圣贤,这没有问题,但是全国人民都出家去做道士、和尚就有问题。

梁启超说:“《论语》之最大价值,在教人以人格的修养。修养人格,决非徒恃记诵或考证。”学习“四书”,学习《论语》不在于《论语》可以倒背如流,“四书”背得滚瓜烂熟。“最要是身体力行,使古人所教变成我所自得。”要把古人的教训变成我骨子里淌出来的。“既已如此,则不必贪多务广。”你把“十三经”倒背如流,背得再熟,不放到实践上去,也只能是书袋子,最上乘者不过资深学者而已。“果能切实受持一两语,便可以终身受用。”你能够记住《论语》的几章几句,一辈子去实践它,这才是善读《论语》。子贡问老师:“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乎?”孔子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梁启超说“至某一两语最合我受用,则全在各人之自行领会,非别人所能参预。别人参预,则已非自得矣。“《论语》文并不繁,熟读并不费力,深望青年勿蔑弃此家宝也。”我深切地期望广大青年千万不要瞧不起、抛弃了我们国家民族的宝贵财富。不要相信黑格尔对《论语》评价的话。黑格尔非常蔑视《论语》,但他从哪里读到《论语》呢?我相信他所接触的《论语》都是传教士翻译的,都是传教士在基督教的教义指导下翻译的。由于他不通中文,读不到原汁原味的《论语》,黑氏之鬼话,不亦宜乎?

梁启超又说:“读《论语》《孟子》一类书,当分两种目的:其一为修养受用,其一为学术的研究。为修养受用起见,《论语》如饭,最宜滋养;《孟子》如药,最宜祓除及兴奋……要之,《孟子》为修养最适当之书,于今日青年尤为相宜。学者宜摘取其中精要语熟诵,或钞出常常阅览,使其精神深入我之‘下意识’中,则一生做人基础可以稳固,而且日日向上,至老不衰矣。”大家都知道,孟子非常强调养浩然之气,你永远有这种浩然之气,你不就永远年轻吗?永远充满活力与正能量吗?如果全国人民都具有“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么全国人民就具备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所以曾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只要向上,有勇于担当的精神,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永不放弃,我们就永远不会衰落,这就是中华民族的自强不息。

三、“四书”内容与读法

朝仁宗元祐年间,《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官方钦定的教科书。“四书”的形成,意味着中华文化的发展,由重“五经”向重“子学”的转变,由重圣王向重圣人的转变。这种转变我们可以追溯到韩愈的道统论。我们一般说“汉唐经学”“宋明理学”。经学和理学是不同的,经学更注重的是经义训诂、记诵之学,理学更多注重思想义理。

儒家之道就是圣贤之道。什么是圣贤之道?周敦颐说:“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周敦颐不愧是理学的开山祖师,“仁义中正“四字,字字千钧。仁就是我们的同情心和善心,义就是公平、正义,中正是方法。仁义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人为什么是人,而不是别的?人有了“仁”,才能成为人,如果没有这个“仁”,人就不是人了,这就是“仁者,人也”。《中庸》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仁义是本体,中正是方法。本体通贯方法,方法即本体,方法践行本体,本体即方法。“四书”之道,圣贤之道很简单,仁义中正而已。

为什么说“四书”是圣贤之道呢?在朱熹看来,《论语》是和孔子相关的,主要内容是孔子应答弟子、时人以及弟子相与之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把夫子的这些话编纂起来,就是《论语》。《大学》按照朱熹的说法,和“宗圣”曾子相关,但这个说法受到后来学者的质疑。《中庸》是“述圣”子思所作,《孟子》是“亚圣”孟子及其门人所作。“四书”是真正的“圣经”。“经”就是常道,也就是核心价值观。我们一说“圣经”,大家就会想到基督教的《新约》《旧约》。“四书”才是中国人真正的“圣经”,《论语》是“圣经”中的“圣经”。孔子晚年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死了。第二年即孔子71岁时,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颜子也先他而死。颜子死,孔子哭之恸,发出了“天丧予”之叹。这时的孔子已是风烛残年,眼见着自己的接班人先死他能不恸哭吗?

后世学者王阳明谓:“颜子没而圣学亡”,因为只有颜子“见圣道之全”。所以“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颜子早卒,孔子死后,儒学只有分为八派乃至更多的学派,这些学派齐头并进,谁代表孔子之嫡传?南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旨在解决这一问题。这一问题是否解决了,需另当别论。

学习《论语》旨在扩大吾人之胸怀,变化吾人生命之气质。《论语》不是“术”,而是道。修道就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胸怀广大,心包天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何以这样说?人最高的志向,最高的理想是什么?是成圣、成贤。王阳明曾问他的私塾老师,什么才是天下第一等事?老师告诉他,像你父亲那样,读书中状元是天下第一等事。王阳明的父亲是状元,但王阳明不以为然,他认为读书做圣贤才是天下第一等事。读《论语》,没有什么功利,要在变化气质,成就士、君子、圣贤人格。什么是士?士致力于精神价值的追求、道义的追求。孔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有责任的人。荀子说学习“始乎为士,终乎为圣”,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最后是要成为圣人!圣贤之道就是人道,就是如何成人、成君子、成圣贤之道

我们说说《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也就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格、致、诚、正、修、齐、治、平”。王阳明认为,一部《大学》,“诚意而已矣”。为什么王阳明独标“诚意”呢?这是我们值得注意的。回到《大学》本身,“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的第一个“明”是个动词,第二个“明”是形容词。我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德性,我们应该每一天都将此光明的德性向外扩充、发扬光大。“亲民”之亲有两种解释,一个解释是革故鼎新的“新”,一个解释是亲近的“亲”。朱熹解释“亲民”为“新民”,就是“作新民”,只是自己明明德了,还不行,还要教化百姓,让百姓也革故鼎新,作新民。王阳明认为“亲民”就是“安民”,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安百姓就是安民,也就是“亲民”。朱子与阳明各有所长,朱熹的解释更好理解,王阳明的解释更具有当代价值。“止于至善”,至善是无限的善,最高的善,圆满的善,至善好像是只有圣人才能达到的境界吧。但儒家文化的妙处,极高明而道中庸,至善当下即时,无处不是。“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就是至善,具体而真实。今天我在这里讲课,尽我之能,竭我之诚,就是我的至善。至善在生活中呈现,在实践中圆满。“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如果说“明明德”是“内圣”,“亲民”是“外王”,“至善”是“内圣外王”的合一,那么“修身”就是由“内圣”通往“外王”的转换点,也是由“外王”回溯“内圣”的一个中间环节。大学之道,是所有人的生存之道,它不是专门为帝王设定的帝王之道,也不是专门为某一个阶层或某一个职业设定的专业之道,它是为所有人设定的人道。

《论语》总共有二十篇,第一篇是《学而》,最后一篇是《尧曰》,我们把“而”和“曰”去掉,就是“学尧”。《论语》这部书的主旨就是让我们“学尧”。儒家文化是学习文化,终身学习是儒家文化非常重要的特点。大家都知道基督教所到之处就建教堂,而儒家所到之处是建学堂,所以儒家文化是学习文化,基督教是传教文化。“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仅仅学习,还要爱学习,进而通过学习获得了由内到外的一种“悦”或者说学本身就是乐。梁漱溟先生说曾为演讲,翻遍了《论语》,却不见一个“苦”,而“乐”字却随处可见,“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所以学者说,中国文化是“乐感文化”。“乐感文化”从哪里体现出来?通过儒家文化体现出来的,通过《论语》体现出来。《论语》要熟读,反复回味,最后要达到“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正爱上《论语》,以《论语》为乐。能达到这个境界,实现由“人人心中有仲尼”到“人人行为皆仲尼”的转变。

我们再说说《孟子》。著名的儒学学者刘述先先生是哲学出身,在台湾大学读书期间,常常去拜访前辈一代大哲牟宗三先生。有一学期他们正在上《孟子》课,授课老师是毛子水先生。牟宗三先生问他《孟子》思想的主旨、义理纲维是什么?刘述先先生一时语塞。牟宗三先生说:“仁义内在,性由心显。”刘述先一时不太高兴,但后来越琢磨,越觉得牟先生概括得有道理。我认为,牟宗三先生这八个字的概括抓住孟子思想的哲学本质和内在精髓,孟子就是把仁义礼智看成是内在的本性,这种本性是先天的而不是后天获取的,孟子的性善就是“人性本善”,不是“人性可善”,也不是“人性向善”。现在有好多学者说孟子“性善”是“向善论”,你这样理解是你自己理解的孟子。孟子就是“本善论”而不是“向善论”。“本善”就是天所赋予人的天性即“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的那点灵明是善的。人与动物有相同的“性”,但这只能说明人的动物性,不能说明人性。告子说:“食色,性也”。孟子不否定“食色,性也”,“食色,性也”是本性,但这个本性不是和动物区别的本性,因为动物也有“食色”这个本性。真正把人和动物区别开来的本性就是“善”,“本善”具体说就是“仁义礼智”,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本性由心而显。

我认为《中庸》是“儒家的天书”。《中庸》之学也可以说是“诚”学,是天道性命之学。“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天所赋予人的就是人的本性,这个本性是“人之初,性本善”的本性。本着人性的善,走人该走的道路就是人道。人不能偏离人的道路,什么是偏离了人的道路?当人一味追逐物质欲望的满足的时候,人实际上就走向了鸟兽道路。

“四书”是一套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山东大学创校的校长是周学熙,周学熙的父亲叫周馥,曾做过山东巡抚,他写了一部家训,叫《负暄闲语》。他说:“一部四书,凡淑身、淑世、经济、权变以及大地、鬼神、男女、饮食,凡幽渺不可知之数,细微不可穷之事,无不包括靡遗。”“人能沉思静虑,细细体察,无不愈推越远,愈研愈深。”“四书”是圣贤之书,是成圣、成贤、成君子的学问。无论你是传统的中国人,还是西方化了的中国人;也不分你是少年、青年、中年或老年,人人都要读四书。我们在座的都是教育工作者,大家都以“立德树人”为旨趣。这个“德”如何立?经典是中华美德的载体,回到经典,回到四书,去探寻中华文化的根基,发现中华民族的精神标志,传承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实现立德树人的教育目标。

演讲者简介:颜炳罡,男,1960年生,山东临沂人,复圣公颜子第七十九代孙,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担任中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等职务。颜先生长期致力于中国哲学尤其是儒家哲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近年来利用教学与研究之余,从事乡村儒学的运动,并以各种形式向在校学生和社会大众讲读、宣传儒家经典,卓有成效,尤以“四书”为最,故坊间有“颜四书”之美称,可见其传习儒学之诚与社会影响之大。

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曲园孔子文化2020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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