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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大刚:蜀学简议
2020-04-02 18:11 舒大刚    (阅读: )

原创:《地域文化研究

编者按:中华学术丰富多彩、历久弥新。以文献来分,有经史子集;以地域来划分,有齐学、蜀学、关学、浙学、湘学、黔学、徽学等。可以说各个地区由于自己的自然环境、经济环境、社会环境以及传统历史的不同,在文化的构建、学术的创造上都有自己的特色和内涵。 地域文化又如同百川归海,共同汇聚为中华文化的大传统。本刊邀请蜀学、湘学、黔学、关学研究的四位资深教授,围绕“地域”“文化”进行交流,并以“文化笔谈”的形式刊出,期望能进一步推进中国地域文化研究的开展。


作者简介:舒大刚,四川大学国际儒学研究院院长、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研究方向:历史文献、儒学文献、巴蜀文献;四川,成都,610000。



在祖国大西南的古巴蜀大地(约当今四川、重庆和汉中等地),自古演绎着一支学术,历史上称为“蜀学”。蜀学有着与中原文化并驾齐驱、自成体系的学术传承,也有着自身的文化特征和独特的贡献。


巴蜀地当北纬25-35度,东经100-110度之间,秦岭、岷山、大巴山横亘其北,岷江、金沙江、沱江、涪江、嘉陵江、乌江、汉江等河流纵贯全境,最后汇成滚滚长江奔腾向东。从天文上讲,巴蜀地当井络、参宿之墟;从卦位上看,巴蜀又属于“西南得朋”的坤维范围。


这里山川秀丽,特产丰富,气候宜人,历史悠久。考古发掘已经表明,早在203万年前这里就生活着巫山人,5万年前后生活着资阳人;大约5,000到3,500年的古城遗址,遍布成都平原。《蜀王本记》《华阳国志》等记载了自蚕丛、鱼凫、柏灌、杜宇、开明以及禀君、巴曼子等古国的君臣事迹;《山海经》及《禹本记》等记载了“大禹兴于西羌”“生于广柔”(今四川岷江上游)的传说。此地文明早启、文化灿烂,呈现出与中原颇不一样的气象。班固《汉书》说:巴蜀自西文翁兴学宫办教育、司马相如以文辞显赫以来,“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谢无量《蜀学原始》曾经说:“蜀有学,先于中国(中原)。”都表明巴蜀地区是中华学术文化的又一个发祥地。


从传说来看,巴蜀早期形成了独特的“三皇五帝”信仰和概念,与本地流行的“三才合一”和“五行相生”等观念基本一致。蜀人以“天皇、地皇、人皇”为三皇,以“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黄帝”为五帝,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坛(天界、人界、地界合体)和《洪范》所述大禹“五行说”十分契合。蜀王自蚕丛至开明“五主”相继出现的历史,与夏、商、周的时代大致相当。“禹兴西羌”的系列传说,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中华民族的人文底蕴。《论语》载孔子称赞大禹:“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可见,奉天法祖、慎终追远的孝道伦理,勤俭节用、重视礼乐的文化特征,尽力治水、发展农业的治国策略,都奠定于大禹之时。《山海经》佚文还说夏后氏得“河图”以演《连山》,奠定了“三易”(《连山》《归藏》《周易》)以阴阳为元素的哲学基础;纬书又说禹因“洛书”著《洪范》,其内容则见于《尚书》中箕子所述的《洪范》“九筹”之中。


中国是农业古国,历法素来是农业生产首先考虑的第一要素。巴蜀大地自古发达的农业催生了古老的历法,从三星堆考古发掘看来,青铜神树(上中下三层,每层三枝,枝立一乌)结构,揭示出上古“十日历”和“后羿射日”神话的本相;金沙出土的“太阳神鸟”,也预示了四季十二月的阴阳合历。至于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的大量青铜器、金器等文物,无论从制造工艺,或是造型艺术,都达到同期人类科技最高峰,体现出深厚的冶炼技术、美学造诣和精神诉求。东周时期,老死于巴蜀资中的苌弘,曾经传乐教于孔子;流放于蜀的尸佼,也是法家鼻祖商鞅的老师。这些都远在秦统一巴蜀之前发生,可见巴蜀人士对于儒、法二家的产生和形成,都是“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存在。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相继设立侯国和郡县,接着李冰治水,巴蜀人力物力得到更大程度的开发,号称天府之国,成为秦统一中国的重要基地。西汉建立,这里是汉室车官、锦官所在地,负责中央王朝衣服、出行的重要制作。汉景帝末年,庐江舒城人文翁为蜀守,在成都修起学宫,传授儒家“七经”,用文化知识来造就和选拔人才,实现了儒家“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学然后从政”和“学而优则仕”的理想。从此之后,蜀士欣欣向学,史称蜀人“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自是巴蜀人才辈出,儒风浩荡,号称“西南邹鲁”,《三国志》遂有“蜀学比于齐鲁”说法。在汉代,巴蜀地区在许多文化领域都处于全国领先地位,如汉赋四大家,有两家(司马相如、扬雄)出于巴蜀;汉朝曾推“八士”、曾表彰“四义”,巴蜀人才都占其中一半。此后,蜀学虽因时代盛衰而时有起伏,但整体来讲还是绵绵不绝,高峰迭起,大师辈出,成果丰硕的。


大致而言,蜀学在历史上经历了七个重要的发展和演变时期:除了曙光初见、独具特色的先秦外,还有人才居国之半、文章独领风骚的两汉时期,学术持续发展、政治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异军突起、经济扬一益二的隋唐五代时期,三教诸学并盛、文化世家绵延不绝的两宋时期,文教不绝如线、学术相对沉寂的元明清初时期,蜀湘双峰并峙、人物再领风骚的晚清民国时期。七期当中,以成果较多、影响较大的先秦、两汉、两宋和晚清民国最具特色。


巴蜀学术人物,除了先秦时期的大禹(其妻涂山氏制“南音”)、彭祖(为殷太史)、尹吉甫(出将入相,作四诗见于《诗经》)、苌弘(传孔子音律)、臣君子(道论)、尸佼(法家鼻祖)等外;还有两汉的司马相如、卓文君(女文学家)、文翁(开石室学宫)、落下闳(制《太初历》)、胡安(易学,司马相如师之)、张叔(文翁弟子,首撰《春秋章句》)、王褒(辞赋)、严遵(治《易》《老》,扬雄师之)、扬雄(创“玄”学、善辞赋)、赵典(通《七经》)、涪翁(御医)、李尤(文学)、张陵(入蜀学道、创道教)、姜诗(孝道,二十四孝)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谯周(经学、史学,著作甚多)、诸葛亮(政治家)、秦宓(博学)、李讠巽(古文经学)、陈寿(史学)、常璩(方志学)、范长生(易学)、李密(孝道)、卫元嵩(易学)等;隋唐五代的武则天、陈子昂、赵蕤(博学,李白师之)、李白、李鼎祚(易学)、马祖道一(佛学)、宗密(佛学)、昝殷(医学)、彭晓(道学)、毋昭裔(刻蜀石经)、花蕊夫人(文学)、黄荃(画家)、王著(书法,编《淳化阁帖》)等;宋代则有“眉山三苏”(苏洵、苏轼、苏辙)、“阆中四陈”(陈省华、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华阳范氏”(范镇、范百禄、范祖禹、范冲)、“铜山三苏”(苏易简、苏舜钦、苏舜元)、“井研四李”(李舜臣、李心传、李道传、李性传)、“绵竹二张”(张浚、张縂)、“丹棱三李”(李焘、李壁、李埴)、“蒲江魏高”(魏了翁、魏文翁、高定子、高斯得)等家族,以及文同(书画)、唐 慎微(医学)、龙昌期(易学)、张商英(三教)、秦九韶(科学)等;元明清初有虞集(“元诗四家”之 首)、黄泽(经学)、邓文原(文学)、杨廷和(内阁首辅)、杨慎(状元)、陈以勤、陈于陛(俱大学士)、任瀚(文学)、熊过(易学)、来知德(易学)及清初“遂宁张氏”(张鹏翮、张问陶、张问安、张问彤)、“丹棱彭氏”(彭端淑、彭肇洙、彭遵泗)、“新繁费氏”(费经虞、费密、费锡璜、费锡琮)、“罗江四李”(李化楠、李调元、李鼎元、李骥元)等;晚清民国的吕吴调阳(博学)、刘沅(博学、道学、理学)、杨锐、刘光第(杨刘俱为“戊戌六君子)、廖平(经学)、宋育仁(文学)、吴之英(蜀学)、张森楷(史学)、刘咸炘(史学)、尹昌衡(思想)、吴虞(思想),以及近代谢无量(博学)、郭沫若(博学)、蒙文通(史学)、李稢人(文学)、李源澄(史学)等著名人物,真是名家大师,代有其人。


从学术成就来讲,巴蜀学人在历史长河中做出了许多不朽的成绩和贡献。首先是敢于制度创新:西汉有兴文重教的文翁石室,东汉有信仰、知识并重的周公礼殿,五代有规模最大的《蜀石经》,树立了全国地方官学、庙学合一、经典体系等范式,当时领先全国,对后世的教育制度、祭祀制度和经典体系都影响甚大,被宋人吕陶、席益等称赞为“冠天下而垂无穷”的创举。


其次是学术造诣突出,在经学领域有“易学在蜀”“麟经在蜀”之说,在文学领域有“蜀儒文章冠天下”之称,在史学领域有“唐后史学莫隆于蜀”之评。比如《易》学上,西汉有胡安(授相如)、赵宾(授孟喜)、严遵(传扬雄,有《易注》《老子指归》)、扬雄(仿《易》作《太玄》);东汉有任安(传“孟氏易”)、景鸾(传“施氏易”);晋有范长生(著《蜀才易传》);北朝有卫元嵩(仿《易》撰《元包经》);唐有李鼎祚(著《周易集解》);宋有龙昌期(会通三教,著《周易注》《周易绝笔书》)、苏轼(著《东坡 易传》)、谯定(传程氏《易》)、冯时行(传谯定之学)、张浚(著《易传》)、张縂(著《易说》)、张行成(著《皇极》诸书)、房审权(辑百家易说为《周易义海》,李衡删存《撮要》)、李舜臣(著《易本传》)、李心传(著《丙子学易编》)、魏了翁(著《周易要义》《周易集义》);元有黄泽(著《易学滥觞》)、王申子(著《大易缉说》)、赵采(著《周易程朱传义折中》);明有熊过(著《周易象旨决录》)、杨慎(著《经说易说》)、来知德(著《周易集注》),以上《易》著多收入《四库全书》。清有李调元(有《古周易》)、刘沅(有《周易恒解》)、何志高(有《易解》)、范泰衡(有《易注》)、杨国桢(有《周易音义》)等;民国以来有尹昌衡(有《易鉥》)、廖平(有《易生行谱》)、刘子华(有《周易与天文学》)、郭沫若(有《周易的构成时代》)等,皆各有《易》著,蔚然大观。


文学上,从汉代开始即有“文章冠天下”之说(《汉书地理志》)。涂山氏“南音”开启《二南》《楚辞》体裁,司马相如、王褒、扬雄则为“汉赋三家”;东汉有文史兼优的李尤和杨终;唐代有诗歌巨擘陈子昂、李白,唐宋古文八大家有“三苏”,南北宋之交有“小东坡”唐庚,元代有“诗歌四大家”之首的虞集,明代有“记诵之博、著述之富”第一的杨慎;清代有诗词戏论俱优的李调元,与袁枚、赵翼唱酬齐名的张船山(问陶);到近世,巴蜀文学在“鲁郭茅、巴老曹”六大家中,占据两席:郭沫若、巴金;此外还有号称“中国的左拉”的文学家李稢人(著《大波》《死水微澜》等)。


史学也是蜀人所擅长的,汉有扬雄《续史记》和《蜀王本记》,晋有陈寿《三国志》、常璩《华阳国志》;其后有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宋苏洵(《谥法》《太常因革礼》)、勾延庆(《锦里耆旧传》)、张唐英(《蜀梼杌》)、范祖禹(助编《资治通鉴》,撰《唐鉴》)、苏辙(《古史》)、费枢(《廉吏传》)、王称(《东都事略》)、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及《朝野杂记》《旧闻正误》《总类国朝会要》等)、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杨仲良《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王当(《春秋列国诸臣传》)、杜大皀(《名臣碑传琬琰集》)、吴缜(《新唐书纠谬》《五代史记纂误》)等。尤其是对宋代历史的记录和研究,蜀人贡献独多,故刘咸炘说:“唐后史学,莫隆于蜀。”


此外,蜀学还尝试构建起经典体系、信仰体系和核心观念:文翁石室首先在汉庭“五经”基础上形成“七经”(《易》《书》《诗》《礼》《春秋》加《论语》《孝经》),五代后蜀在唐庭“九经”(《易》《诗》《书》“三礼”“三传”)基础上形成“十三经”(“九经”加《孝经》《论语》《尔雅》《孟子》)。“七经”在东汉得到承认,“十三经”更成就了后世儒学经典的基本格局。北宋初年,张崇信等人在成都刻成的《开宝大藏经》,奠定了中华大藏经的基本规范。


在信仰领域,巴蜀在中原三人皇(伏羲、女娲、神农)之外形成“三才皇”(“天皇、地皇、人皇”);在中原五人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之外崇奉“五色帝”(“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黄帝”)等,对道家神系形成具有推动作用。“蜀学”还将道家与儒家结合,形成“道德仁义礼”核心价值观念:王褒《四子讲德论》称“冠道德,履纯仁,被六艺,佩礼文”;严遵《道德指归》提出:“虚无无为,开导万物,谓之道人;清静因应,无所不为,谓之德人;兼爱万物,博施无穷,谓之仁人;理名正实,处事之义,谓之义人;谦退辞让,敬以守和,谓之礼人。凡此五人,皆乐长生。”扬雄《法言》问道:“夫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其后唐赵蕤著《长短经》、宋张商英传《素书》,都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实现了道家与儒家、形上与形下、理论与实践、务虚与务实、本体与实用的统一。


此外,巴蜀在历史上还是一个移民安置地,许多重要历史人物入蜀后都成就(或奠定)了一生功业。历史有明文记载的,如东周苌弘入蜀,其天文学、乐学也传入巴蜀;秦国派司马错伐蜀,其后人之杰出者有司马相如;秦始皇时,文信侯(吕不韦)门客千家安置蜀中,儒学与杂家学术也传入巴蜀。汉代山东富豪迁蜀,卓文君就是入蜀富商卓王孙的女儿;扬雄的先辈,也是晋国杨侯后人从长江中游逐渐迁来的。《蜀王本记》还记载,老子西出关后,来到成都隐于青羊肆,将哲理性道学带来蜀中;后有张陵“入蜀学道”,创立道教。唐代,玄奘入蜀,在成都慈恩寺接受具足戒;一代女皇武则天,也是其父任利州(治广元)刺史时所生。杜甫入蜀,获得更多诗歌灵感,平生诗作以蜀中诗占绝大多数。宋代欧阳修生于绵州,司马光少年时代也是郫县度过。周敦颐入蜀作合川县令,与蜀中人士交游,得陈抟“先天太极图”,遂开启“宋易”先声;张载少年侍父于涪州,耳濡目染了蜀中儒道合流、三才合一的学术气氛;“二程”少年随父入蜀,得见蜀中易学高人,故生“易学在蜀”之叹,晚年解《易》颇多蜀易色彩。及至晚清,一代名臣张之洞入蜀,创办尊经书院,系统形成“自小学入经学”“中体西用”等教育理念;号称“千年国粹、一代儒宗”的马一浮,是其父在成都任官时所生,对于蜀中尊道贵德、兼收并蓄的学风颇为熟悉。


巴蜀学术,源远流长,人才辈出,成果众多,内涵丰富。 蜀人著作见于著录的不下5,000余种,其收入正续编《四库全书》者大约500余种;其人物在经学、史学、文学、医学、科技、道教、佛学等领域,都有广泛影响。特别是蜀人经典化的“阴阳”“五行”“三才”等观念,“三才皇”“五色帝”等信仰,南音、辞赋、唐诗、古文、宋词等创作,文翁石室、周公礼殿、蜀刻十三经、蜀刻大藏经等规制,都对全国性文化学术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价值观的凝练上,蜀人构建“道、德、仁、义、礼”的五德体系,与孔子“仁智勇”、孟子“仁义礼智”、董仲舒“仁义礼智信”等,相映成趣,可以互补。认真研究和吸取这些成果,对繁荣当代学术、重建当代文明,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附:蜀学小赋


岷山巍巍,上应井络;蜀学绵绵,下亲坤维。


蚕丛与鱼凫,开国何茫然?《山经》及《禹记》,叙事多奇幻。往事渺渺,缙绅先生难言;先哲谭谭,青衿后学乐道。班孟坚谓:“巴蜀文章,冠于天下。”谢啬庵言:“蜀之有学,先于中原。”言似夸诞,盖有由焉。若乎三皇开运,神妙契乎天地人;五主继轨,悠久毗于夏商周。天皇地皇人皇,是谓三皇;青赤白黑黄帝,兹为五帝。三才合一,上契广都神坛;五行生克,下符《洪范》八政。


禹兴西羌,生于广柔,卑彼宫室,而尽力于沟洫;菲吾饮食,而致孝乎鬼神。顺天因地以定农本,报恩重始而兴孝道。复得河图演《连山》,三易因之肇始;又因洛书著《洪范》,九畴于焉成列。夏后世室,以奠明堂之制;禹会涂山,乃创一统之规。是故箕子陈治,首著崇伯;孔子述孝,无间大禹。


若乎三星神树,明寓十日秘历;金沙赤乌,已兆四时大法。苌弘碧珠,曾膺仲尼乐问;尸佼流放,尝启商君利源。及乎文翁化蜀,首立学校,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治郡牧民,德礼莫后。蜀士鳞比,学于京藩;儒风浩荡,齐鲁比肩。七经律令,首先畅行蜀滇;六艺诗骚,同化播于巴黔。相如、子云,辉映汉家赋坛;车官、锦官,衣食住行居半。君平市隐,《老子指归》遂书;儒道兼融,道德仁义礼备。往圣述作,孔裁六艺经传;后贤续撰,雄制《太玄》《法言》。“伏栖之易,老子之无,孔子之元”,偕“扬雄之玄”以成四教;“志道据德,依仁由义,冠礼佩乐”,兼“形上形下”而铸五德。落下主《太初》之历,庄遵衍浑天之说。六略四部,不乏蜀人之文;八士四义,半膺国士之选。涣涣乎,文章冠冕天下;济济焉,人才充盈河汉。


自是厥后,蜀学统序不断,文脉渊源赓连。两汉鼎盛,可谓灵光鲁殿;魏晋弘宣,堪比稷下学园。隋唐五代,异军突起;天下诗人,胥皆入蜀。两宋呈高峰之状,三学数蜀洛及闽。蒙元兵燹,啼血西川;巴蜀学脉,续衍东南。明有升庵,足以振耻;清得张(问陶)李(调元),可堪不瞯。洎乎晚清民国,文风丕振,教泽广宣。玉垒浮云,变幻古今星汉;锦江风雨,再续中西学缘。尊经存古,领袖群伦;中体西用,导引桅帆。于是乎诵经之声盈耳,文章之美绍先。蜀学七期三峰,无愧华章;蜀勒六经七传,播名国典。


蜀之人才不愧于殊方,蜀之文献称雄于震旦。言经艺则有“易学在蜀”之誉,言史册而有“莫隆于蜀”之称,言文章则赞其“冠于天下”,言术数则号曰“天数在蜀”。人才不世出,而曰“出则杰出”;名媛不常有,犹称“蜀出才妇”。至若文有相如、子瞻,诗有太白、船山,历有落下、思训,易有资中、梁山,史有承祚、心传,书有东坡、啬庵,画有文同、大千。博物君子,则如李石、杨慎;义理哲学,当数子云、南轩。开新则有六译、槐轩,文献则有了翁、调元,宏通有若文通、君毅,道德则有子休、正元。方技、术数,必称慎微、九韶;道德文章,首举昌衡、表方。才士尤数东坡、升庵,才女无愧文君、花蕊,世遂谓“无学不有蜀,无蜀不成学”矣!宋人所谓“蜀学之盛,冠天下而垂无穷”云云者,亦有以哉!


蜀之经籍无虑万千,蜀之成就充斥简编。石室、礼殿,立我精神家园;蜀刻石经,示彼经籍典范。三皇五帝,别中原自为一篇;道德仁义,合礼乐以裨五典。谈天究玄妙之道,淑世著实效之验。显微无间,体用一源。


至乎身毒偎人爱人,已见《山经》;佛法北道南道,并名《丹铅》。蜀士南航,求佛法于瀛寰;玄奘西来,受具足于慈殿。若夫蜀人一匹马,踏杀天下;禅门千家宗,于兹为大。开宝首雕,爰成大藏之经;圭峰破山,肇启独门之宗。菩萨在蜀,此说佛者不可不知也。


至若神农入川,本草于焉始备;黄帝问疾,岐伯推为医祖。涯涯水縵,云隐涪翁奇技;莽莽山峦,雾锁药王仙迹。经效产宝,首创始于昝殷;政和证类,卒收功乎时珍。峨眉女医,发明人工种痘;天回汉简,重见扁鹊遗篇。雷神火神,既各呈其神通;川药蜀医,遂称名乎海外矣。


又有客于此者,亦立不世之名,而得终身之缘。老子归隐青羊之肆,张陵学道鹤鸣之山;女皇降诞于广元,永叔复生乎左绵;司马砸缸以著少年之奇,濂溪识图而结先天之缘。横渠侍父于涪,少成民胞物与之性;蠲叟随亲诞蜀,得近尊道贵德之染。是皆学于蜀者大,入于蜀者远也。


系曰:巴山高兮蜀水远,蜀有学兮自渊源。肇开郡学兮启儒教,化育万世兮德音宣。我所思兮在古贤,欲往从之兮道阻艰。仰弥高兮钻弥坚,候人猗兮思绵绵。


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地域文化研究》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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