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专业团队。有了资金,就可以组织专业队伍开展古书的收集、整理和出版了。
专业团队的组织又是一大难题。一般有这样四种模式:
1.主持人邀请专家组成队伍。
封建社会有游幕制度,有实力的官员可以聘请专家从事大型古籍项目。清代阮元纂辑《经籍纂诂》《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等,都是自己邀请学者合作完成的。徐世昌的《晚晴簃诗汇》也是邀请专家成立“晚晴簃选诗社”完成的。这需要有学识,有财力,有人脉,有组织能力。张元济编印《百衲本二十四史》,撰写《校勘记》一百数十册,当时成立“校史处”,汪诒年、蒋仲茀、赵荣长、王绍曾、胡文楷等参加工作,这是由公司聘请专业人员完成大型古籍项目的例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类私人出资邀请专业人员完成大型古籍项目的情况不是太多,而私人筹集资金邀请专业人员完成大型项目的倒也有很成功的例子。《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就是刘俊文教授个人筹集资金,邀请专业人员共同完成的。该项目是1992年国务院第三次古籍规划会议上由周绍良先生提出的,经刘俊文先生等以东方文化研究会历史文化分会名义上报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批准立项,请季羡林先生任总编纂,刘俊文教授任工作委员会主任实际负责。项目名义上是国家项目,实际上是以个人之力组织专业队伍、筹集资金完成编纂并出版的。如果不是政府立项,则专家队伍请不到,图书馆不一定提供底本,缺乏号召力,而且参加人员需要单位同意,发给工资,不算离岗,这其中北京大学提供了几十间房子,还有其他支持,因此仍应认为是政府与学者合作。
2.主持人邀请,同事自由结合。
一般为一个单位的或几个单位的。《全宋文》《全宋诗》《全元文》《杜甫全集校注》都是这种模式。这种模式也有单位支持和民间结合之别。单位支持,以上几部大书都是如此,那么参加者可以把大项目作为工作岗位的任务,单位发工资,这种情况有一定保障。这种方式的问题是旷日持久,主持人之外的成员没有时间从事个人研究及论著写作,没有成果,评职称晋级有困难。几大项目都有这个问题。至于民间自由合作,就更困难,除了上面的评职晋级问题外,还有单位不发工资的问题,势必要在完成本职工作任务的前提下,业余参加。这类情况也较常见。
同事的合作,进行过程中的困难已如上述。成功之后的困难依然存在,例如评价体系,重视第一主持人、第一作者、第一获奖人。笔者参加的几个大项目,几乎都不挣分。如《清史稿艺文志拾遗》虽获教育部一等奖,但因为只奖励第一作者,作为参与者的笔者只得0分。所以同事的合作,许多中途解体,抑或是成功之后“一把辛酸泪”。
3.单位行政命令,集体完成。
古代官方项目大都如此,《四库全书》《全唐诗》《全唐文》都是靠行政命令调集专家开局修纂的。今天这种情况也有一些。中华书局“二十四史”点校就是行政命令调集专家完成的。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所要求成员必须参加集体项目,这一模式颇为有效,比同事自由结合为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见,需要妥善处理。不过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4.师生合作。
这种模式本来理工科较多见,文科少见。笔者个人从国家清史项目到《山东文献集成》《十三经注疏汇校》,都是师生合作,谢绝同事参加,即使门生,变成同事后也就不再要求参加了。原因很简单,上面的同事合作困难显而易见。师生合作,关系易处,而困难在于学生水平相对不高、不齐,流动性大,无可奈何。因此,师生合作不是什么项目都合适的,要根据队伍水平合理规划难易适中的项目。一般古籍影印、编纂、校勘,大都可以适应。
组织专业队伍,带头人是关键,带头人是项目主持人,第一作者、第一获奖人,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主持人理应考虑这些因素,对合作的学生有感激之心,尽量把经费用在学生身上,充分尊重学生的权利和人格,对学生要爱护,帮助学生谋划出路、提升业务水平。只要以诚待学生,学生会拥护主持人作为成果的第一署名人,而不会因此离心离德,更不会因此偷工减料、不负责任。师生友谊和互敬互爱,尤其是带头人为学生谋利益,是合作成功的重要条件。主持人自私、小气,那根本不能也不适合组织大项目,这是必须弄明白的。
主持人必须承认团队成员之间的差别,责任心有差别,水平有差别,性格粗细有差别。承认差别,才可以合作,因为承认差别,才可容忍成果存在内部水平差别,才能容忍成果存在某些缺点,才能设法弥补这些缺点,才能真正让水平稍欠缺者也能愉快地参加项目。如果有一点失误就当面批评,大会小会不指名地批评,都会伤害自尊,导致队伍解体,项目无法成功。
(三)目标设定要难易适中。项目设定的目标要根据主持人以及学术队伍的学术水平、客观条件来确定,不能脱离实际。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只能失败。黄宗羲曾打算汇集古经解,《尚书》“曰若稽古”已汇为五大册,不切实际,只能放弃。笔者规划《十三经注疏汇校》,在版本上只选骨干版本,每经校本十八九种,这需要经验和专业知识,否则应校的没校、不应校的校了,达不到学术目的。同时我决定“死校”,即只校版本,不校引文(他校法),不做考证(理校法),就是只校异同,不论是非。有的先生当面告诉我“这样做没有意义”,他说:“只校异同,谁不可以做?不足以显示水平。”这当然很有道理。校勘学推崇王念孙、钱大昕、段玉裁,但是那种理校法,现在看来,精彩处令人钦佩不已,而武断者也往往而有。如果水平不够,还是以对校为基本方法。如果对校之后再加上是非案断,那是比较理想的办法,专家队伍具备这个水平,完全可以这样做。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就是既校异同,也加判断。但笔者本人经学水平不高,学生水平更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设定目标为校异同,不论是非,不加按语。事实证明,这种死校工作是有意义的,而且意义重大,解决了很多学术问题,揭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学术现象。当然不加按语并非没有看法,这些看法可写成札记,另行发表。这种灵活的方案,是实事求是的,是顺利实施的重要前提。我国有关部门规划的大项目,有的启动不久即告停工,不是人事问题,而是工程浩大,看不到头,“望洋兴叹”,只能停工。
(四)程序设计要科学。项目的进展程序的设计,也是成功的关键。中华书局徐俊先生曾说过用程序约束质量,笔者非常赞成,并且也一直这样努力。《十三经注疏汇校》,先分校,即一个版本对另一个版本,形成分校记,而每一个版本都换人校三遍,签名。形成了互相复审、互为监督的机制,而复审复校发现的问题,有选择地交流,不公开,不展览,以免伤人自尊,破坏团结。
(五)组织管理要有章法。要有一定的组织约束,不能太严,也不能放任自流。要有分组,承担不同任务,委任组长。要定期开会,交流意见,总结经验,克服弊端。任务分下去,长期交不上来,就要另想办法,再请他人。
(六)主持人必须参加实际工作。主持人不能挂名不干事,否则,不了解项目存在的问题,也无法让同人服气。最终定稿必须主持人亲自完成,或主持人亲自参加,组织骨干成员共同完成。主持人不干事,或者年老了不能干事,又没有得力的人协助主持,是项目中辍的原因之一。
(七)以项目出人才。项目出人才,历史上例子很多。顾祖禹、胡渭参加徐乾学《大清一统志》,完成《读史方舆纪要》《禹贡锥指》,成为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参加项目,可以说是学徒。笔者参加王绍曾先生的《清史稿艺文志拾遗》,学会了目录学,有了主持《清人著述总目》《清史艺文志》的经验;参加王绍曾先生主持的《百衲本二十四史校勘记》整理,学会了校勘学,有了主持《十三经注疏汇校》的经验;参加季羡林先生主编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提高了版本学水平,也借机完成了《四库存目标注》,并学会了参与主持《山东文献集成》这样的重大影印项目。可以说,参加大项目,就如参加大战役,是学会领兵打仗的唯一办法。未来的大型项目主持人,就是今天参加大项目的年轻人当中的优秀分子。青年人参加集体项目,尤其是跟随老一代知名学者从事项目,是一种学习的良机。不要眼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认为自己得不到科研成果分,得不到奖励分,也得不到经济收入,就认为是吃亏。如果这样认为,那就不能真心实意地参加,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自己承担的部分,无论质量还是进度,都难以达到主持人的要求,与主持人之间难以培养友谊,也就不可能从主持人那里得到学术传承,可以说进退失据,一无所获。这是应当高度重视和深刻认识的。“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这对主持人和参加者都是很好的告诫。笔者常说,如果你跟随巴顿将军横扫过欧洲战场,那么作为一个士兵你可以到别的部队当指挥员了,参加项目必须有这样的心态。参加集体项目对个人的进步来说,不但是主持人的引导,还有同事的启发、实践经验的积累。对于主持人来说,鼓励成员研究,有助于提高项目水平,不能把成员研究看成“干私活”,这是狭隘的观念。
(八)分享成果。在成果问世时,要对有贡献的成员给以署名上的最大尊重,可以并列主编,可以署副主编、常务副主编,不可害怕别人冲淡主持人的成果。其实金字塔是一层层堆起来的,底座大了对金字塔尖(主持人)不但无损,反而有益。共同享受成果,既尊重了合作者,又有益于个人受到尊重,还有利于团结与友谊,这是应当特别注意的。
对合作成果,主要成员在其后因该成果产生的收益的分配方面,应及早达成分配比例方案,请当事人签字,各存一份,甚至传给子孙,作为凭据,以免纠纷。师生合作,一般以补贴的形式发给酬金,这相当于预付稿费,一般就不再另付稿费了。大型项目一般是赔钱,经济收益微乎其微,稿费问题有的不太复杂,但要依法办事,不可忽视。
出版社应尊重作者利益。出版社组织的大型项目,要与作者签订合同,尊重作者的权益和学术贡献。对作者不懂有关出版法律法规的,要予以解释,做到公开公平,不利用作者有求于出版社或作者不懂得经营而损害作者权益,否则作者一旦明白,就不会再提供书稿,甚至做负面宣传,出版社也就不可能得到良好的发展。如何构建作者、出版者、发行者、读者的良好关系链,做到利益公平分配,是做好出版工作,尤其是大型古籍项目出版工作的极为重要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