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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布洛赫 | 优秀的历史学家犹如神话中善于捕捉人肉气味的巨人
2019-09-08 10:40 马克·布洛赫  新史学1902   (阅读: )

人们有时说,历史是一门有关过去的科学,在我看来,这种说法很不妥当。

首先,把“过去”这个概念作为科学的对象是荒唐可笑的。过去的某种现象,如果完全没有与当代相通的共同特征,如果未经过事先的筛选,又怎能成为有条有理的知识呢?根据事物的反面,人们又怎能想象出一门天衣无缝的宇宙科学的现状呢?

马克·布洛赫军装照(1914

无疑,在历史编纂学的初始阶段,古老的编年史家是不会对这些琐屑的问题感到困惑的,他们叙述一些杂乱无章的事件,其中仅有的联系就是这些事件是同时发生的,如日食、冰雹,以及突然出现的惊人的流星,同时发生的战争及国王和英雄的去世。这些有关人类早期的记忆,犹如幼童观察事物时那么零乱,然而,这种为进行分析所做的不懈的努力,已渐渐导致了分类。

不错,从基本保守的观点来看,在我们的语言里,任何关于现象在时间上变化的学问都可名为历史。这样的惯例有利无弊,人们不会因此而困惑不解。从这个意义来看,我们现在所见的由行星组成的太阳系并非永恒不变的,也就有了太阳系的历史,它属于天文学领域。地震的历史与地球的构成有关,人们对此极为关注。它涉及地球的构成,因此能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但它与历史学家所谓的历史无关。

至少,他们这样做仅仅是因为过去观察到的现象与人类历史上一些特殊事件正好巧合。那么,在实践中,他们又是怎样分析的呢?要搞清楚这一点,一个简单的事例抵得上千言万语的论证。

马克·布洛赫著作书影

公元10世纪,水深浪大的文斯湾使佛来明斯成为锯齿形的海岸。后来,海湾被沙石堵塞了。应该由哪门科学来研究这个现象呢?初看起来,谁都会说应归地质学,冲积层的沉淀运动、海流运动或海平面的变化,不正是地质学所发现所研究的范围吗?当然是的,但进一步看,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第一个问题是要调查地质变迁的起源,接着,地质学家就要被迫回答一些严格说来不属于其专业范围的问题了。

无疑,至少还有人工围堤促使海湾淤积,改变河道的流向以及灌溉系统等因素,所有这些人类的活动均基于人们的集体需求,并依靠一定的社会组织来进行的。在锁链的另一端还有一个新问题——后果。离海湾尽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河通往一个小镇布鲁吉,借助文斯湾的海水,每天有大量的商品在这里进出,相对而言,它的地位在当时相当于今天的伦敦或纽约,后来,沙石日甚一日地涌来,海水渐渐消退,文斯湾的码头延伸到了河口,这个港口就逐渐消失了。要知道,这并非港口衰亡的唯一原因,但无疑它是因果长链中极为举足轻重的一环。(除非物质运动是由其他人为的因素来安排、促成和规范的,否则它又怎能影响人类社会呢?)

一个社会按照自身的需求来重新改造人们栖身的大地,任何人都会本能地承认,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事件。一个显要的行当的盛衰也同样如此。从以上这个地形学的典型事例中,我们看到:一方面呈交叉状态,要做出解释,两门学科便互相依赖,缺一不可;另一方面呈转变状态,当我们以结果尚未确定的唯一例外来描述一种现象时,它会以某种确定的方式,以一门学科来取代另一门学科。究竟是什么支配了历史学的介入呢?显然是人的因素。

法国历史学家浮士蒂尔·古朗治

很久以前,我们伟大的先辈密芝勒或浮士蒂尔·古朗治曾经教导我们:从本质上看,历史学的对象是人。还是让我们把它称为“人类”吧。复数比单数更便于抽象,相对而言,复数的语法形态更适用于一门研究变化的科学。地形特征、工具和机器、似乎是最正式的文献、似乎是与其缔造者完全脱离的制度,而在所有这些东西背后的是人类。历史学所要掌握的正是人类,做不到这一点,充其量只是博学的把戏而已。优秀的史学家犹如神话中的巨人,他善于捕捉人肉的气味,人才是他追寻的目标。

作为人类知识的历史学的性质,在问题的表述方面还有其特殊的情况。它是“科学”还是“艺术”呢?大约在 1802年,我们的老前辈曾乐于就这个问题进行严肃的辩论。后来,大约在1890年,出于对早期实证主义的说教的腻烦,方法论者为公众对历史著作所谓的“形式”过分重视而感到恼怒。艺术之于科学,形式之于实质等,史学界居然充斥着如此琐细的争论。

马克·布洛赫位于斯特拉斯堡的办公室

巧妙的均衡所具有的美感并不亚于一句美妙的措辞,但每一门科学都有与之相应的语言美。实质上,人类的行为极为微妙,在许多方面难以做出数学式的评估,必须将它们转化为语词,也就是说要正确无误地衡量人类的行为,(谁能够完全认识自己不知如何表述的事物呢?)必须有极为精致的语言,遣词造句更要仔细斟酌,计算行不通的地方,我们不得不运用联想。

表述自然界的语言与反映人类现实的语言之间是有差异的,这类似于操作钻床的工人和制造鲁特琴的匠人之间的差别,两者的工作都精确到以毫米为单位,但钻工使用精密的工具,匠人则主要凭借他的听觉和触觉。假如钻工效法工匠的经验和方法,或者工匠模仿钻工的做法,都将是不明智的。一个人不能既用数字又用语词来感知事物,对此,谁又能加以否认呢?

摘自【法】马克·布洛赫    张和声译《历史学家的技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文章来源:新史学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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