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检索:
 
当前位置: 网站首页>>学问人生>>正文
黄进兴 | 坐拥五个书桌的学者:孙康宜
2018-06-15 21:42     (阅读: )

黄进兴 上海书评

 

 

孙康宜

 

有回受邀去耶鲁(Yale University)讲演,事毕,东道主孙康宜教授很热情地邀我前去她家闲坐。驱车半小时,穿过葱绿的小森林,进屋后,印象最深刻的是,屋内摆设全环绕学术着想,孙教授居然拥有五个书桌之多,上面摆满了各形各色的文集、论文、工具书:仿若知识产出的小工厂。我遂好奇地问她,何以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她回答道:“我习惯将每一个进行中的课题,分别放在一个桌子,井然有序,不致混杂!”闻之不禁哑然失笑。


     
初次见到孙康宜教授是在1991年,她为出版中译本《陈子龙柳如是诗词情缘》(1992),特意拜访台北允晨文化公司。她误认久候大驾的我为出版社的经理人,从此结下学术良缘。


      
上述作品之外,康宜另有两本著作和该出版社有关:其一为《耶鲁潜学集》(1994),乃是康宜执教耶鲁的记趣。作者在序中谦称该书乃因拙作《哈佛琐记》激发。惟拙作纯从一个学生的角度回忆所见所闻,与康宜作为教师的高度,自然层次有别,高下立判。

 

《耶鲁潜学集》

 

 

继之,2003年康宜又出版了《走出白色恐怖》一书,风行两岸,后来又出了英译本。这本书中有两个记述让我心弦颤动。首先,是旧人的故事。原来康宜的父亲——张裕光先生和台湾名作家张我军素为好友,1940年代同在北大任教,在北京生活,后来才一起搭船回到台湾。无独有偶,他们的后代都历经政治的迫害。张我军的儿子正是张光直院士,就读中学时曾因思想问题受到监禁。赴美学成后,长期滞美,任教哈佛与耶鲁。当时大陆学术封闭,张先生遂成中国考古学在外的代言人。他的名作《中国考古学》(The Archaeology of China),享誉西方世界数十年,不断修订再版。但他梦想回大陆实地进行考古挖掘,究竟难以成事。张氏后来曾回台湾出任“中研院”副院长,负责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颇思有所作为,无奈体力不支,壮志未酬。


    
《走出白色恐怖》一书的主题,当然攸关康宜所亲身经历的1950年代台湾的白色恐怖。它给康宜心灵遗留的创伤难以估量,甚至一度让她无法言说国语,必得重新学习,方才恢复。更令人感动的,是稚龄的康宜(年仅六岁)如何与特务头子周旋到底。眼见坏人就将把父亲带走,且连母亲也不放过,情急之下,她拾起一把扫帚,奋不顾身地上前去打那个头头。这个特务见稚子康宜其情可悯,遂放过她妈妈。事隔多年后,这个老病缠身的特务,竟厚颜无耻地致函旅美在外的康宜,乞求援助,康宜以德报怨,委实为难。

《走出白色恐怖》一书的了不起,是康宜如何超越、克服内心的创伤,终于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别人。这本书毫无疑问是一本绝佳的励志故事。

 

 

 

《走出白色恐怖》

 

在学术上,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诗词,为康宜专业耕耘的领域。她原是外文系出身,婚后,随先生四处游学、转益多师,最后到普林斯顿大学从高友工等名家治学,遂踏入中国古典文学领域。取得博士学位之后,不久即任教耶鲁。康宜擅长以比较文学的观点,别树一格地阐释传统诗词,所得结论经常清新可喜。后来她的研究下抵明清之际,而析论则有浓郁的历史意识,前述《柳如是》一书便是其代表作。康宜为学勤奋,兴趣广泛,加上组织能力极强,和同仁合作编译了数个甚受欢迎的读本,如《中国历代女作家选集:诗歌与评论》(Women Writers of Traditional China: An Anthology of Poetry and Criticism, 1999)。简言之,她积学既久,久而有功,终成一家之言,于西方汉学界备受推崇。


     
职是之故,2004年剑桥大学出版社(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找她负责编纂《剑桥中国文学史》(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并不意外。按,“剑桥史”乃是西方极受看重的系列,主事者恒是名重一时的方家。康宜能够入列,委实为极大的光荣。然而她复谦冲为怀,邀哈佛的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携手合作;2010年大功告成,嘉惠士林,允为一大盛事。
在她许多著作之中,出人意表而吸睛的是:《“曲人鸿爪”本事》(2010)与《古色今香:张充和题字选集》(2010)两册。表面上似乎和她一贯纯文学的关怀不太搭调,但倘若了解作者小时候曾经得过书法竞赛第一名、担任乐队指挥的才能,则知其来有自。


      2013
年我邀请她来史语所演讲,她分析了施蛰存(1905-2003)的旧诗,有趣而到位。康宜和施老本为忘年之交的长期笔友,是故娓娓道来,格外亲切。而我个人因探究孔庙塑像,读过施老的《水经注碑录》,佩服有加。参加这个讲座之后,又多认识施老作为诗人的面相。按今人多言新体诗、现代诗,谈旧诗,则仿若寒山寺的钟声,悠扬而回味无穷,故吸引不少他所同仁,前来聆听。今年(20185月,她为学术评审之事返台,书局趁机办了康宜文集新书发表会,门生故旧群聚一堂,喜气洋洋,乐不可支。

 

2015年,她在同辈华裔学人中,先驰得点获选“美国文理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院士;2016年,台湾“中研院”立即锦上添花,追赠院士荣衔,康宜遂功成名就,变成“双科院士”。概言之,康宜自小迄今,不畏苦难,勇往直前,其发光发热、升华学问的事迹,确值吾人再三致意。

 


 

上一条:【访谈】牛润珍:不打“跨学科”旗号,不炒作“国际化”名头
下一条:周振鹤:一个人做学问最好有九条命